去囊謙之前,我對蟲草所知甚少。待了一段時間以后,發(fā)現“蟲草”在人們口中出現的頻率太高,這個小東西早已嵌入到囊謙人的生活中,漸漸地我也就了解了關于蟲草的方方面面。蟲草是“冬蟲夏草”的簡稱,現在說起蟲草,我會想起一些人和一些事。
安營扎寨挖蟲草
數數新鮮的蟲草
玉樹蟲草很有名,生長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草山上,以個頭大、質量好而著稱,當然,價格也高。在玉樹州各縣里,蟲草產量最大的是雜多縣,而與之相鄰的囊謙縣,只有很小的范圍內出產蟲草。囊謙縣人口數量遠遠多于雜多縣,只能每年看著鄰縣眼熱。于是很多囊謙人做起了蟲草商,去雜多以及其他產區(qū)收購蟲草,轉手再賣到更遠的地方,賺取差價,慢慢地出現了一些因蟲草而富的家族。當地有句老話,說“囊謙人背一麻袋蟲草就敢下廣州做生意”,闖勁十足。
蟲草給牧民帶來了可觀的收益,也曾一度給草原生態(tài)保護帶來巨大壓力,幾十年來,圍繞“蟲草經濟”產生的爭議并未完全消弭,關于蟲草的藥效,也隨著研究的深入不斷“祛魅”,人們對其有了更理性的認識。而對于囊謙縣來說,最在意的還是牧民采挖蟲草的管理問題。
每年五六月蟲草季,是鄉(xiāng)鎮(zhèn)干部最累的時候。很多干部要駐扎到草山上,維持采挖蟲草的秩序,連續(xù)幾十天不能回家。在整個囊謙,蟲草主產區(qū)是著曉鄉(xiāng)和娘拉鄉(xiāng),所以每年的工作重點也在這邊。鄉(xiāng)里按照草山承載量把蟲草證數量確定后進行售賣,牧民需實名購買,一人一證,年齡不限。
進入蟲草產區(qū)的路上,設有相應的管理卡子,干部們需要定期到卡子上視察和慰問駐守人員。一路上,可以看到有人結伴騎著摩托車、有人開著小客車拖家?guī)Э谙蛑萆竭M發(fā),還有大卡車把好幾家人的生活用品集中運到。蟲草證的有效期是50天,以進場時間為準,他們在山下扎營后,要住滿這50天,食物、睡具都要提前準備好,打的是一場苦戰(zhàn)。朋友巴桑說,別看他們今天酥油茶喝著,牦牛肉吃著,到了后期,一個個都憔悴得不成樣子。
臨時生活在草山下的帳篷里,大家除了挖草也沒別的事干,晚上會燃起篝火,在星空下跳鍋莊舞。但是山里的風是真大,雪粒偶爾也會飄下來。在卡子上值守的干部,主要精力就是管控自己轄區(qū)里來的百姓,挖蟲草期間,任何人不允許酗酒。
囊謙的中小學,實行的是“蟲草假”,即每年蟲草季,給學生們放假,等同于暑假。一些村里的學生會隨父母進山挖蟲草,他們眼神好,有時候比爸媽挖到的還多。有一次我給“光明新聞班”的孩子上作文課,正趕上他們放完蟲草假回校,我說今天就寫“挖蟲草”吧,孩子們信手拈來,很快寫好。
仔細看學生們的作文,在他們的視野里,我看到了一種不同于我們成年人理解的蟲草生活。他們的視角里,充滿野性、靈性以及童趣。藏族人的文化、習俗、信仰,在他們的字里行間都有顯露。這是高原孩子的獨特暑假。
“我剛上山就開始找,趴下來才能找到。因為蟲草的生長期分為小、中、大,所以要趴下來,山上清風拂面、萬里無云、陽光明媚,在我們很努力找的時候,我那淘氣的弟弟,把一根干柴看成是蟲草,引得我們哭笑不得。”成林措毛寫道,“雖然挖蟲草很累,卻酸中帶甜。”相比之下,小男孩扎西托美就有成就感多了,他說:“蟲草是極為珍貴的藥材,我們農民就是靠賣蟲草來養(yǎng)活自己。這不,這次我又去挖蟲草了,還挖了93根呢。哎!如果爸爸再多待兩天,我一定能夠到100根呢。”他還說媽媽挖到了一根蟲草,有8個角,可讓他開了眼界了。
在山上挖蟲草,往往是好多家人聚在一起,孩子們也得以和小伙伴們一起共享難得的勞動時光,他們在山上會遇到棕熊、大鳥、狐貍甚至狼,也都見怪不怪,我想這是很多城里孩子無法想象的生活。我的學生尕桑是有點詩人氣質的,他寫道:“上山去挖蟲草,蟲草倒找不著,坐在綠草如茵的山上,遠望高原的情景,一座座皚皚的雪山,圍繞這神奇的家園;一條條清澈的河水,流向那東方的大海。山下的農村里放出煙,就是那藍天上的白云。”這份悠然,簡直讓我也羨慕。
在藏區(qū),如果誰拿出一小袋蟲草來送人,那是很貴重的禮物。
有天下午,常年在囊謙做公益的心梅大姐叫上我,到第三完全小學發(fā)放助學金,接受資助的58個孩子和家長已經在大教室里等候了。心梅當著所有人的面開始點錢,每份1200元(其中有兩份1300元),由我裝到信封里去,她前天已經在每個信封上寫好了自己的聯(lián)系方式、資助人的名字、孩子的名字以及金額。孩子領到錢以后,她要用手機給每個孩子拍一張照,發(fā)給資助人。
8點多了,天還沒黑,心梅邀我一起去看望之前捐助過的一個小女孩。這孩子因誤食硫黃燒壞了食道,心梅通過朋友籌集了10萬多元給她做了手術。我們走了將近20分鐘,來到河邊的移民村,小女孩的家就在這里。走進這個窮困家庭,我看到四個孩子。屋里太窄,無處落座,樸實的父母看到心梅來了,非常驚喜,他們對心梅連連道謝。媽媽先倒了一杯酥油茶給心梅,又轉身進屋,出來的時候,手上拿了一小包蟲草,大概有幾十根。她往心梅手里塞,心梅堅決推辭,說:“給孩子換點藥費吧。”
小女孩看起來身體好多了,但怕生,有點愛哭,其他三個孩子高興得不得了。那天的月亮很圓,在藍色的天幕上清冷孤獨,卻美麗無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