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北唐山人,小說作者,導(dǎo)演。2008年起開始電影編導(dǎo)工作,代表作“故鄉(xiāng)三部曲”獲國內(nèi)外眾多電影節(jié)/藝術(shù)展關(guān)注。2011年,完成錄像作品集“十二宮”,被譽為“詩性影像”代表人物。
不是說誰的童年都是有味道的。我說的這種味道帶著些澀澀的腥,帶著點雨水浸透的甜……我就有一個蘑菇味的童年。那時,我最常坐屋檐下耐心等,感覺就像在釣魚。等到七八月,“魚兒”才上鉤。并且,還伴隨一場好雨。而后,氣溫猛地高了起來。遠處蕩來的空氣中,這才飄起我心中憂郁的蘑菇味。
說它憂郁,這里面還有個幼年發(fā)生的小故事。
小時,我經(jīng)常去山上撿蘑菇。山里濕氣很重,得穿布鞋。別的鞋子容易滑倒。我老家和我一樣,被大人派上山撿蘑菇的孩子很多。都是人人拄著一根樹枝,沿著山梁子走,放眼過去,活像上來一隊老人,個個拿著拐杖。
“多只腳穩(wěn)當(dāng)?shù)枚唷?rdquo;母親這么對我說。棘草里有蛇,“這只腳”還可以打著草,助我們往山上去。來到山坳里一棵樹下。蘑菇扒在它根上,結(jié)實得很。得使勁拔。所以說“撿蘑菇”聽來輕而易舉,其實哪來這樣簡單的事。這就怪故鄉(xiāng)人總是樂觀的,他們愛把難事說簡單。其實,他們的活計,我至今一樣做不來。這都夾雜在我對故鄉(xiāng)的回憶中。這片土地有山,有水,在北方是很少見的。所以,我覺得我得珍惜地去回憶。
還有,山路難走。路上有很多細小的水流從草甸滲出來。水過巖的坡面,極為清新的一串聲音?,F(xiàn)在,我跟朋友說起一些文雅的詞匯,這情景便被我拿來解釋“潺潺”。水從松軟的土層上流過,人不小心踩上去……撿蘑菇路過那里,我曾狠狠跌了一回,至今留有傷痕。養(yǎng)傷的幾個月最難熬??粗』锇閭冇旰螅峄@出發(fā)了。尤其,他們過我家后門,上山去時的歡笑讓我哭了不知幾次。
那段日子是我人生最早的憂郁期。后來,傷好了,我想把這些天沒撿的蘑菇都撿回來。我這么想是因為死去的奶奶跟說我,山上的蘑菇都是給孩子們留好了的,一個人一份……那也是我逃課最多的一段時間。從家出來,我便上山去。同學(xué)們放學(xué),我才踩著放學(xué)鐘聲,下山來。然后,得意地扒開書包給他們看:“瞧——我的!”
我背著一書包蘑菇回到家時的得意幾天后便變成了憂郁,雖然很短暫。拿蘑菇回家,母親便給我做來吃。味道極鮮。這么多年過去,我回憶不起母親被老師訓(xùn)斥一頓回來,問我逃課事情后,我一連幾天憂郁是如何排遣的。
我記住了蘑菇的味道。那種味道總能喚起我的饞蟲。我最愛吃的蘑菇頭上都戴頂鮮艷的紅帽。我們就叫它“紅頂”。紅頂兒們是群居的。樹下草叢里,一只牽著一只。我們那時撿蘑菇嘴上都不閑著,人人有一套暗語。我問不來他們的,我自己每次都閉眼默念:“紅頂,紅頂,來!”一睜眼,果然在腳邊了。
這種蘑菇會讓我想到兄弟姐妹。一只手牽著另一只手。我采走一些,有時會剩下一兩只,孤零零地在山上。它們有點像我。但它們還可以想念被我們采走的兄弟姐妹。想念是美好的事情,而我是獨子,想誰呢?